硫酸

【黑客帝国/Neo水仙】我于世界之中


Thomas A. Anderson,现在是一家软件公司的程序员。

他的水平不错,只需看名为Neo的黑客违反了多少和互联网相关的法律却依然逍遥法外就可得出这个结论,于是工作尚且体面。没有经历过任何具有较大负面意义的生活事故,生活习惯还算健康,如果排除诸如车祸或者走在大街上凭空从头顶掉下一块钢板之类的祸事,那么其一生的走向大概可以用安稳、平和、快乐来概括。大概。



他租住在一间单人公寓里,样子像是阁楼的一部分,如果作为家,那么小了点,但作为卧室和杂物间则有够宽敞。

床靠着的那面墙是倾斜的。屋子里很乱,并非肮脏的、垃圾和不是垃圾的东西混合在一起的乱,而是拥挤的杂乱,床头柜上耳机线和铅笔缠绕在了一起,放糖的罐子里装的是五颜六色的便签簿。独身一人居住,照顾自己不算精心。

今夜所在的城市在下大雨,暴雨倾盆,格外硕大的雨滴敲打着窗户,依照重力流淌下玻璃和墙体的斜面。伴随着偶尔的闪电,窗外的世界被照亮了一瞬,呈现以幽蓝、发绿的晦暗,闪电消失,外面的世界重回黑暗。



嘈杂的雨声和隆隆作响的雷声穿过窗户和墙体,它们挡不住什么声响。床头灯亮着,照亮屋内一小块空间。Anderson侧躺在床上,微微蜷缩起身体,现在正处于沉睡,闹钟放在枕头边。



电脑依然是开机,正处在搜索界面。匆忙出门上班,忘了关电脑。连自己如何回来的都不知道,当然也就管不了电脑现在是不是还开着。屏幕突然跳动,由网页转向了一片黑暗。他给了屏幕短暂的一瞥,于是画面又变回原样。赶在电话打进来之前,一只苍白的手伸过去,拿起电话听筒搁在了一边。

没有东西可以打扰了,在雨、雷与风声之下,世界的运行井然有序,在这个时间点,井然有序意味着安静,无人打扰的安静。适宜入眠与死亡。他坐在椅子上转了一个圈儿,视线扫过拥挤但起码知道什么东西在什么位置的桌子、倒扣的书和杂乱无章的电线,落在床头灯光照着的单人床上,Anderson浑然不知,沉睡好比昏迷不醒。



叫醒他,他想。

他观察睡梦中的Anderson,对方的眼珠在眼皮下面颤动,梦,噩梦,或许仅仅只是记忆在作祟,手指无意识抓挠床单,用力时指尖发白,手背上凸显出青色的经络。

叫醒他,把他叫醒,这个世界太无聊了。

他没有动作,依然置身在黑暗中,至少大半身体置身于黑暗中。三个光源——窗外的光,几乎可以忽略不记;床头灯的光;还有电脑屏幕的荧光。这些光线堪堪映亮他垂在身侧的手和一小半侧脸。裸露出来的皮肤苍白胜过桌上放着的纸张。隔着墨镜,他注视着眼前的人类,以一种全新的、前所未有的角度。Anderson的代码泛出金色的光晕,随着呼吸、心脏跳动、细胞生死更迭,代码们跳跃流淌,每一个符号都熠熠生辉。

叫醒他,他决定。



在这个世界,他拥有那种力量、天赋,更贴切的是权限,随心所欲地改变它,改变任何东西。没有站起来、走到Anderson面前或者出声唤他,他依然坐着。想了几个数字,本来决定是五,但最后数的是三。



三、二、一。Thomas Anderson便从梦中惊醒。他醒的突然,意识忽然被激活,没有到脱离矩阵的程度,只堪堪够从睡梦中的睡梦里醒过来。不太清楚这种突发的强制唤醒对大脑健康的影响,但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对他来说。

Anderson坐在床上,受惊般地扫视自己所处的地方,十分简易地,看到了面前多出来的一个人。这是他的公寓没有错,记忆停止在被植入了一条机械虫的噩梦处,连发生的一切是真实还是虚幻都不清楚,更加无法确定自己的公寓什么时候有人闯入。



Neo:“Hello。”没有称呼,不管是称名或者是姓,都显得有些奇怪。Neo看着Anderson,他的本身,他的过去,等待他的反应。他注意到Anderson心率加快。Anderson以一种逃避、躲避危险的潜意识向身后靠去,拉远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在Anderson的眼中,唯一可见的是那隐藏在黑暗中的虚幻轮廓。对方露出了眼部以下的小半张脸,唇色浅淡,嘴角冷硬而不近人情地抿起。声音很熟悉。

“你是谁?”他问。

如果来者不善,显然他也没什么办法,一名再合格的黑客也没学过如何用耳机或者键盘线将闯入者勒死。离他手最近的是枕头和闹钟,把闹钟扔过去可能会阻碍一下对方的行动,Anderson的视线确实扫了一下他枕头边的闹钟,他的手在床单上往那个方向悄悄蹭过去。



Neo垂下眼睛:“Stop。”



Anderson在床上僵硬成了一座雕塑。称呼他为救世主——The One——自有原由,随心所欲修改世界听上去就像是上帝会做的事情。代码们乖巧得不可思议,指挥着Anderson坐在床上,腿垂在床沿,手规矩地放上膝盖。在身后,雨一刻不停地敲着窗,电光闪动、熄灭,过了很久才有轰隆隆的雷声传来。

窗帘薄而孔洞稀疏,寒冷和潮湿自窗户的缝隙里、砖石的缝隙和木头的缝隙里涌进来,在模拟环境刺激大脑产生感觉着方面,矩阵被设计得天衣无缝。Anderson的瞳孔扩大、血压升高,伴随着肌肉紧张和指温上升,手心开始出汗,一种冰冷的麻痹感从Anderson的后背产生了,自颈椎顺着骨骼向下。他在害怕;他还没认出来。不知道该对哪个更加失望。



头顶的灯亮起。光洒落在此处,从Neo的头顶向下落,使他的轮廓、形体、颜色和移动可以被肉眼完美地捕捉感知。Anderson看清楚他的黑衣服、黑发、墨镜和苍白的皮肤。

大半的都是黑色,黑色包裹着他,衣领裹束好了脖颈,衣摆很长,像是风衣,垂到地上,光在布料的褶皱间流淌。

如果光线暴露的还不够判断来者的身份,Neo摘下了自己的墨镜,把它放上桌,挨着一本记事簿。上面用铅笔记录着一个名字——Morpheus。像是在照一面镜子,虽然经由人眼处理的镜像和现实有多大差别尚且无从得知,但谢天谢地,他能认出来。Anderson的目光停在对方的脸上,他的视线被强制性地停在那里。就像是在照镜子,在光线稀缺的条件下,镜面会交代出的那种颜色稀缺、表情失真、仅由阴影和线条构造的形象。眼球无法转动,身体还是他的,但控制权不在他这儿。他又想起了那个噩梦,他无法说话,然后一只虫子钻进了他的肚子里,那真的只是噩梦?



“不。不仅仅是一个梦。”Neo说,他的话语欠缺情感起伏与声调变换,平铺直叙,听上去有够苍白,和他整个人倒是相得益彰:“那是发生过的。我不想说那是真的,整个世界都只是一个造物。你会摆脱它的,很快。”他微微偏转了一下脸,看向那个听筒和座机分开的电话,加上了剩下的单词,“or not。”



Neo转动自己的旋转椅。他喜欢这个椅子,也喜欢他的弧形桌子。这个房间没什么东西,放了一张床、一套桌椅和一个充当书柜的铁架,一本书里塞满了他的外快。另一个角落塞着杂物柜和电视。衣服全部挂在钩子上面。电线纠缠在一起从天花板上垂下来。一些地方过于拥挤,但放眼整体又显空旷。他也喜欢那个上方安装有条形气窗的铁门,十分有安全感,顺带使这间小屋子看上去更像监狱。

Neo的后背靠在了桌子边沿,这屋里还有一个带靠背的椅子,藤椅,在床脚和放书的铁架那处,太远了,他不想走过去。

Anderson坐在床上面对着他,他们之间本应隔着流动的时间,但现在中间只剩下流动的空气。这一层空气,在这个世界,也仅属于幻象。Thomas Anderson 露出他的专属表情,茫然、恍惚、神情无助而无辜,找祭品就该找这样的,不管是上帝还是魔鬼都会喜欢。Neo看着他,眨了眨眼,“你可以说话。”



Anderson当然可以说话,Neo没有篡改他的程序让他的嘴唇沾粘起来。那些特工,没甚大用的程序,在规则的框架之下所会的除了吓唬人就只剩下炫技。封住一个羔羊的嘴让他无法说话是行动的下下之选。矩阵给他发了个问号,接着询问他为何对此设计妄加指责。暂时屏蔽祂。机器当然可以掌控整个世界,但这是他的回忆,独立的回忆。

Neo提示:“别问我和他们是不是一伙的,答案是‘否’。询问一些其他的、更重要的东西。”他大发慈悲,放松了对程序的钳制,允许Anderson松弛他的肌肉,稍加喘息。

Anderson迟疑地、慎重地发问,声音不甚平静,声带在振动的时候活似随时会撕裂:“所以……你是谁?”

“如你所见。”Neo对Anderson张开双臂示意,“Neo。”他可能是想笑,当他的嘴角弯起、脸部肌肉牵连运动的时候,他看上去和Thomas Anderson的最后一点分别也消失了。素描人像活过来。嘴唇彰显着血色,并非全然苍白。面对Anderson如坠云雾中的目光,“你。未来的你。经历了一切的那个。”

Anderson困惑地摇头,他注视着Neo的脸,想找出一丁点可以暴露出这是个谎言的信息。一部分的他已经相信了,当本来就有所怀疑的时候,任何风吹草动都是催化剂:“这不可能……”

“你可以认为这个世界是错误的、虚假的,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未来的你可以坐在你面前?”Neo观察他的迟疑、疑惑和挣扎,金色的代码在他眼前流动变化,有如夕阳笼罩下闪烁粼粼波光的河面。在现实他不曾再见过河流。着重分析他的大脑,“看来你已经相信了。我能叫你Anderson?我已经习惯当Neo了,而且我不喜欢你的——我的——名字。听上去命中注定地必死无疑。”

“什么?”Anderson的反应甚为缓慢,他吞咽唾沫,让目光落在Neo那里,他已经看到了那个听筒被拿起的电话了。表象任凭观察,关键是原因和动机。视线挪回Neo的脸上,看在这张脸的份上,这一切要么就如他所言,要么就是另一场噩梦。他真的醒来过?

“随便,没事。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想干什么?”



Neo,N-E-O,他喜欢这个名字,所以使用它,现在这种情况就得把这个名称让渡过去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犹豫地用手去碰自己的腹部,他记得有只虫子钻了进去,“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它没事。他们会帮你弄掉它的。”他转了一个方向,面对着电脑,留给Anderson他的侧脸。

Anderson的寻找结果全部都摆在电脑屏幕上面,键盘边上的几罐功能饮料能告诉别人他这段时间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们。你在找他,他也正在寻找你。他已经找到了——Morpheus。他是你的朋友、兄弟、老师,可敬的船长与伙伴,世上最信任你的人之一,但尽可去相信他的人,别太相信他的话。他没有骗你,但他自己知道的大半都是错误。人类知道的大半都是错误。”

Anderson抓住了重点:“他会打电话过来。你挂掉了电话。”

Neo不甚在意,“他会再打过来的,不差这几个瞬息。你相信命运吗?你察觉到了什么,寻找他,而他也会找到你,电话忙音阻止不了,这是必定会产生的一环,你被创造、存在就是这个目的。你不相信命运,我知道,但你不相信这个都是被操控的。多么讽刺。”他看向Anderson,看向Anderson的身后,深琥珀色的瞳仁在现有的光影下变为全然的黑色,似乎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看看外面,雨越下越大了。”

 


Anderson把窗帘掀开。

不是他自己想把窗帘掀开的。他面向窗户,把后背暴露给了那个未来的、苍白的、古怪的自己。耳朵边上是Neo的声音,他自己的声音。Anderson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声音能够如此的缺乏情感。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频率不曾恢复到原有的水平,依然保存有恐惧。

——“看看,没多少光线,等着闪电的时候。雨从天上落下,你感受到什么?寒冷?潮湿?听到什么?车开过去,你能看到光,听到引擎的声音,路上有积水,轮胎卷起了它们。当你把注意力放在雨水上的时候,看着它们落下来,砸碎、水花四溅,从建筑物的表面滑落,流淌在地面向更低的地方淹过去,冲刷过灰尘和脏东西。一些下渗。等到天亮的时候雨会停,走路的时候你会知道路是湿的,空气湿度比其他时候大。风有点冷。一切都真实得不可思议,一环套着一环。你知道这是在下雨,世界真的在下雨吗,Anderson?它一直在看着你。”



Anderson听到自己的旋转椅在转动,咯吱咯吱作响。他对身体的控制回来了一点,把窗帘放下,转身。

Neo在晃荡桌上剩下一半的那罐功能饮料,“匆忙离开,然后再也没回来。感谢这里只是虚幻,没人指责我浪费食物和电。”他的语气称不上怀恋,看向这房子里的另一个人时目光没有显示出多少攻击性,平和、安静、眼神无害。

Anderson坐下来,他忽略自己僵硬的后背和因恐惧而不断颤抖的声音,试探着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谁在看着我?”



Neo回答他:“你知道。你是我的过去,我知道你知道的一切。说出那个词,没人会责怪你,现在看着你的是我。”



Anderson说出自己心里的那个词:“Matrix。”矩阵、社会环境、网,一个被编织的世界,无法逃脱又无处不咋。Neo给了他一个不怎么明显的微笑,寡淡的、微末的、稍纵即逝。Anderson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之间不一样的地方,除了一个比一个更加苍白之外。几乎寻找不到他的情绪变化,更加神秘、内敛,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出现在他和整个世界的中间。未来发生了什么?这是Anderson问出声来的。



“没什么大事。”Neo回答他,手指绕着他的耳机线,他的指尖和数据线缠绕着,指节侧面自皮下显露出血管的青色:“活着,死一次,活过来,然后死第二次。失去可以失去的一切,得到一些其他的。我现在还是死着的,顺带一提。”



这个未来确实有点超过了他的预料。死亡,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是走在死亡的路上,唯有此结局无法避免。Anderson寻找Neo身上可能出现的伤口,想推测出一个死因。没有找到,他像是活着的。颜色不是死亡后的颜色,胸膛依然跟随呼吸起伏。也许在灯光下苍白如吸血鬼的皮肤能表示什么,但还不够。但直觉告诉Anderson最好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毕竟他刚刚才得到自己身体的指挥权,可能肚子里还趴着一条虫子:“你来干什么?如果你是未来的那个,你想干什么?”



他问到了点子上。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不复杂、不难宣之于口,但组织语言需要时间,很多原因、很多答案一起挤了过来,应该先把它们给理清楚,顺着逻辑往下面说。但人类个体的思考似乎天生就缺乏一种逻辑性,他又不是机器。一个简短的答案最先被说出来,剩下的随着思维发散再出来冒一个泡。



Neo回答:“我觉得无聊。”这是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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