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酸

【黑客帝国】Private Messiah(机器/Neo)

Chapter.01

 

他穿过那片闪烁着雪花点的迷雾,在雾的后面,世界的形貌若隐若现。脚下代码出现的频率开始变高,一片空白上零星散布的那些块状物显示出柏油路面、透水砖和草坪的外观。去处可能是一个城市。

 

没有费多少时间,他走得不急,速度也许只比蜗牛快一点。很快就触碰到了世界的边界线,跨过去,那是无形的,所以没有人知道该如何跨过去或者何时、何地跨过去。但是在那之后,世界就改变了。迷雾散开,雪花点不见踪影,大多伪装成了车灯或者玻璃窗的反光。脚下踩的是人行道的路肩,一道风从身边刮过,伴随着急促的自行车铃声。那个人大概是上班要迟到了。

 

托马斯·安德森,Neo,随便哪个身份,无处可去。太阳从他背后冒出,在城市高楼的缝隙间缓慢地向上爬升,从人行道砖块的缝隙里生长出的杂草叶尖还缀着不知道里面被设定了多少细菌的露珠。城市已经活了过来,在Neo行走的过程中,车流渐渐密集,身边经过的人越来越多,数不清多少种类的声音在他耳朵边上炸响。眼前所见的景色开始变得熟悉,他居住的城市,他居住的街区。刚刚从一家面店前面经过,在以前,其实也没多久以前,他常常去那里吃面。现在想起来,如若深究,他其实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吃的是什么东西。从静脉里注射进去的氨基酸、葡萄糖、脂肪酸……或者溯其本源,尸体,人类的尸体。

 

Neo有些想呕吐,但对如何用死了的人类喂养活着的人类这回事,他在过去该呕吐的时候就已经呕吐过了。当回过神时,他正站在公交车的站牌下面,等车的人排着队,站在他旁边的那位女士捧着咖啡好奇地偷偷从视野边角打量着他。Neo迟疑着,把脸上的墨镜摘下来,插进了上衣口袋里。他以后大概也不会需要这副墨镜了。

 

托马斯·安德森会乘坐下一趟公车,他的公寓在不远处,下楼,穿过路口,两站之后转乘地铁,再走一会儿会到他供职的公司。他活干得不错,但常常迟到,当Neo前一晚在互联网上太过活跃的时候,他会在睡梦里忘了时间。这就是矩阵故作的不完美之处,托马斯·安德森在沉睡,所有人都在沉睡,他就得在沉睡里充当一个因为种种原因时常被上司针对的程序员,当然,比起流浪者、乞丐、精神病患者来说,他都好上太多。公交车开过来,停了一会儿,又开走。Neo一个人站在站牌下面,孤身一人。绿色的代码在他的眼前循环往复,闪烁着幽幽的、冰冷的、渗人的寒光,对于任何审美正常的人类而言这都不是种好的颜色。他在代码上行走,在代码间穿行。

 

矩阵将此刻定为1999年,1999年的冬天刚刚过去,现在是1999年的春天。湖面倒映着湛蓝的天穹,几只天鹅在湖上慢悠悠地划着水。湖的另一边,高楼林立,金色的光线在云层间团团晕开。时间是上午八点多一点儿,空气还没有被汽车的尾气与灰尘塞满。一只鸽子飞到长椅上蹦蹦跳跳,Neo看了它一眼,往另一边挪动了位置。这只飞禽歪着脑袋打量着他,另外几只也跳了过来。永远不知道矩阵是如何处理这类非人生物的代码的,既然机器饲养的只有人类。它们还是代码,所以Neo让它们飞走了,离得越远越好。

 

面包屑洒在了草地上,分散在草地上的鸽子咕咕叫着向食物聚拢。那些飞走的在远处看着面包屑蹦跳。

 

给鸽子喂食的老妇人说:“它们对人类很亲近。”

 

“……哦。”Neo向老人那边看了一眼,又转过视线看着那团凑在一起的代码,更多鸽子挤了进来,代码和代码掺和一起:“看上去是。”

 

老妇人那双浑浊的眼睛带着善意和好奇看着他,她和托马斯·安德森以前的那位房东有些相似,那位女士对待房客慈祥得像是祖母,所以托马斯·安德森也就习惯于偶尔帮忙倒一下垃圾。她平和地、慈祥地和Neo搭话:“休假?在周一上午可不大容易见到像你这种年轻人。还是在中心花园里。”

 

“是的。休假。”Neo迟钝地点了点头,承认这个。他确实算是在休假,如果所谓‘救世主’也需要上班、下班的话,他没有被解雇,但现在也确实没干‘救世主’应该干的事情。

 

Neo拢了拢自己的风衣,视线掠过了在近处的草地啄食面包屑的鸽子,看着那些更远处的天鹅,它们在湖面悠闲地游着,涟漪在天鹅身后面产生、扩散、彼此交汇,在湖面起伏着散到湖边,在水与土的边沿消失。看起来像是真的,或者就是真的。如何定义这一切的真假?对于多数人而言,如果他们就是从开始到结束都生活在这里面的话。

 

“我住在这里。但我无处可去。我回不去,不知道要去那里。”Neo忽然说,他转头看着那位老人,有些茫然且不知所措,和教堂里会出现的那些迷失了去路的羔羊差不太多。那些人尚好解决,向神祈祷然后等着自生自灭吧。他这种要更加难办,“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老人用带上了点儿审视的目光瞧着他:“你不像那种,真的无家可归、无事可干的人。你不像他们。年轻人。”老人耸了耸肩膀,她的语气更像一位祖母了,“一些年轻人总是这样……迷茫啦,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啦。也许你知道,只是你认为你不知道。”

 

Neo摇了摇头。他看着远处,茫然和脆弱从他的眼底里溢出了一点儿。城市的影像留在他的眼睛里,但这些影像并不存在,虚假的刺激作用于他的双眼,而被神经系统加工之后产生的东西也是虚假的。他现在应该是闭着眼睛,眼前亦应皆是黑暗。

 

“……很漂亮,不是吗?我每天都来这儿,给那些小东西喂点吃的。它们不怕人。一些时候,就是这样的天气,一切都漂亮得像幅画,这比我的生活美好多了。”老妇人说,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表上的时间,是她要离开的时间了,她把剩下的面包块掰开了洒在草地上,整理自己带出来的篮子。篮子里还装着一大把的蔬菜,胡萝卜和甘蓝挤在一起:“我来这儿坐上一会儿,然后就要走了。当我坐在这里,我有时候会忘了我是谁。但我还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回家了,既然人生活在这个世上,为什么他们不知道怎么生活?你确定你真的无处可去,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吗?”

 

Neo沉默着,他无所谓地摇摇头,“也许吧。”老妇人起身蹒跚地离开,他向这老人礼貌地致意。再看着前方的时候,神情依然迷茫,显然是一个字母都没有听进去。

 

不长眼的鸽子啄完了面包屑又向着他这儿凑了过来,Neo看着它们,它们便退却了。

 

绿色的代码在整个世界的黑暗中闪闪发亮,游动、闪烁、改变或亘古不变。只有两种颜色:黑色和绿色。风吹过来,空气里悬浮的尘土漂移不定,每一粒灰尘都有自己的数字。Neo对着灰尘与代码伸出手,在他的眼里,他的手也一起在融化,皮肤、血管、骨与肉都消融殆尽,一串串的代码填充进轮廓替代好了一切。他感觉风正从自己的指缝里吹过去。现在是春天,温度上升,风是温暖而湿润的,里面带着泥土与植物的气味。

 

虚假的。

 

 

核冬天没有太轻易地过去。

 

灰尘仍然长久地笼罩在大地之上,自然光线稀缺,由太阳而来的热量一并缺失。寒冷与荒芜是真实世界的主调,植物在地表难以看到,核辐射之下还能有多少动物活着也是个未知数。所有的一切都是雾霭沉沉,间杂以机械创造的光芒。土地的形态是所有生活在1999年的那个世界里的人类所无法想象的,假设上面再多几条岩浆河流,那么就可以直接把人间称为地狱。

 

城市以一种更加辉煌的样貌呈现出来,在广袤无垠的死寂的荒漠之内,机器在这里运行,蓝色的电光于黑暗中熠熠生辉。闪电从地表产生,连接上乌云笼罩的天穹。可以称为“祂们”——这包括整个饲养人类的矩阵系统、核心处理器和其他一些拥有各自形态的机器章鱼与机器生物,是一整个城市与世界。但最好是用“祂”来称呼,以人类来类比,至高无上的‘大脑’位于核心,其他的所有都是这一个大脑的附属物,像是人类的肢体。

 

不知道干啥用的机器——几只机器螃蟹和机器蜘蛛——挥舞着触肢窸窸窣窣地在金属网格表面爬来爬去,人类儿童上发条的益智玩具都比这些小玩意儿有目的性。更为庞大的拟昆虫型机械在半空中投射下晦暗不明的阴影。越向着机器城的中心,温度就越高。有一部分能源来自于机器田地里种植的人类,更多的则是来自于地下。其实饲养着人类的能源也大部分来自于地下,只有少部分来自焚化炉。泥土与岩石被挖空,代替以支架与管道,形态各异的机器生物矗立如同丘陵或高楼。这是比蚁丘更加精密复杂的建筑群,按照机器的标准每一寸都是活的,比人类任一时期的建筑成就都要更加伟大。

 

温度81.5℉。湿度60%。

 

一只机器章鱼游过来,触肢优雅地在空中摆动,机器前端的机械眼闪烁着密集瘆人的红光。章鱼从这里经过,然后停下,失去信号向下坠落。伴随着出故障般的电流流窜声,机器章鱼在管道与机械桥上摔得四分五裂,电光和火花在下方的世界爆炸。算这只机械章鱼倒霉。

 

托马斯·安德森没有完全清醒,他的意识在现实与矩阵世界里来来去去,灵魂先死亡一步当了漫无目的游荡的幽灵。他被放在金属搭建的角落里,在远离寒冷与核辐射的地方沉睡,一根输液管从头顶密密麻麻的缆线之中牵连向下,扎进他手臂的接口。布条遮挡在他的眼周,发黑、发红、坏死的伤疤在他的面孔上延伸一片,那些还完好的地方,托马斯·安德森的肤色苍白堪比地面覆盖的冻土雪壳。他的呼吸均匀,比起最开始时有力了很多。在沉睡中他也依然抿紧着嘴角。当托马斯·安德森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中苏醒,几根机械触手围拢过来,在他倾斜着向下倒去之前拦住了他。它们把人类扶好,依然安置在那个角落,身后靠着一根向外辐射热量的管道,腿悬空着来回晃荡。

 

机器正在运算,无穷无尽的运算,计算、储存、分析然后得出反应。祂花了大量的运算空间维持矩阵的稳定,剩下的时间和运算空间则被生产机器与学习、进化瓜分,或许还剩下一点其他的能分给这里的第二个生物,也是唯一一个人类。章鱼的残骸在托马斯·安德森的脚下被维修组装,重新启动后浮了上来。整个世界在托马斯·安德森的大脑里都被处理成了金色,一颗金色的海胆漂浮在不远处,金色的章鱼浮在他身边。章鱼在他身边绕了两圈似乎是表达着愤怒,托马斯·安德森便伸手扯住了章鱼的一根触肢,用抓住一只氢气球的方式抓住这只章鱼怪物。章鱼没有挣扎。触肢的节鞘缝隙刚好卡住人类的手指。

 

他依然虚弱,一手挡在已经被毁的双眼前,就好像是能缓解眼周那块的不适。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始说话,向不远处那颗巨大的、金色的海胆发问:“锡安在哪个方向?”

 

从身侧伸出的机械触手给他指出一个方向,他向着那个地方看过去。浓郁的、璀璨的、纯粹的金色光芒于他世界的黑暗之中闪耀,金色与金色交叠融汇,更远处的一切都被遮挡住。Neo转回视线,看向自己手中的这一只机器章鱼:“你能帮我去看看崔妮蒂吗?如果可以,请顺便埋葬她。”

 

金属振动发出的声音回答他:“她已被交还到人类手中。

 

Neo松开了抓住章鱼的手,面对着机器主体的那个方向,迟疑地向祂道谢,“那很好,我是说……谢谢。”他靠着身后的管道,坐在悬空的机械支架上:“我能再去看看她吗?”

 

你不能。”机器对他说:“你不被允许离开此处。

 

Neo了然:“Fine。”他靠坐回原位,眼睛对着虚空中某处,无意识地晃着腿。缆线向他靠近,缠在他的腰腹、手臂和小腿上,他的反应最大也不过是转动了一下脖子。“矩阵里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他突然说,“没有破坏、没有异常、像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机器:“是。

 

Neo便问祂:“托马斯·安德森身上发生了什么?”

 

机器:“什么都没有发生。托马斯·安德森的人生轨迹经过修正后未曾发生变化。

 

Neo没有再说话。他沉默下来,任凭触手缠绕在自己的身上,并不在乎这些金属与电线构成的蛇是不是想把自己缠绕好之后再绞死。金光在他眼前浮动,无边无际的金色光芒,金色的光芒构造成了他眼中金色的荒漠。上帝创世时下令产生的光也不会比他眼前更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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